第一百一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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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警察厅周厅长曾经说过这样一番话,他们遇到刁钻难办的案件,实在破不了案,又怕老百姓骂街,最好的办法是去找商细蕊帮帮忙,请商细蕊在台上出点花样,或是砸个现卦,或是出个绯闻。这样,第二天北平城里谈论的就都是商细蕊,不会再有人管案子了。这当然是一句戏言,但是商郎的风采,由此可见一斑。程凤台的上等酒席这几天也被说得很热闹了,戏迷和小报把他的来历底细挖得入地三尺,包括范家和曹司令也牵扯其中,大白天下。人们被战争压抑得久了,营生艰难,比过去任何时候都需要娱乐,而在北平这个地方,始终都是京戏撑市面。这一次的流言之深之广,逐渐脱离了商细蕊的预料,小公馆周围有记者探头探脑不说,察察儿在学校也受到同学们的追问。程凤台要商细蕊平息流言,商细蕊不慌不忙,只说:“过两天老候冥诞,有了新话头,他们就不议论了。”
到候玉魁冥诞,他们中午吃过饭,来了一个程家的仆人,说是大小姐喊他赶紧回家,家里进了日本人了。程凤台不相信日本人那边盼着曹司令临阵变节,这边就敢到他家里杀人放火,话虽这样讲,到底还是不放心,匆忙戴上围巾帽子,对商细蕊说:“晚上你好好唱戏,我回去一趟看看,赶得及就过来。”商细蕊心里不乐意他旷了自己的好戏,但也知道轻重,没敢拦着,只说:“早来!你还没听过我打的鼓呢!这活儿轻易不露的!”程凤台点头去了。
程家真的来了一个日本中佐,自称叫坂田,面孔白白,个头矮矮,由程美心和二奶奶陪着他喝茶谈天。二奶奶的范家堡长年与日军有冲突,最终不堪侵扰,举家迁来北平。她对日本人意见很大,出面待客,为的是盯住他们,不许这群臭名声的饿狼轻举妄动,席间也不怎样说话,全由程美心周旋敷衍。程美心和坂田聊得花枝乱颤,话里不断地说想去金阁寺看一看,过去三小姐在平阳有一个日本女家教,女家教美术音乐烹饪样样来得,替她们母女穿和服,梳日本发髻。后来女家教归国了,日方送来的几匹西阵织,她们娘俩不识货,全做成了绣花鞋分送给亲友了。她话里话外竭力透露曹家亲日的意思。坂田报以微笑。
正说着,程凤台从外面走进来,笑声爽朗,姿态矫健,随手把手杖朝仆人一抛,脱下大衣,仿佛是从外面散步回家,口中道:“怠慢贵客啦!您久等!”二奶奶一看到丈夫,神情顿时一松,心里就无比的踏实。程凤台含笑望向她,她面上不肯露出来,垂着眼皮不搭理,喊小丫头点了烟来抽。
程美心做过介绍,程凤台和坂田说说谈谈,没聊出个好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国话会的有限,坂田很少开口,开口了话也不多,他用审视的目光盯住程凤台,始终也不说明此趟的来意,就那么绷着,好像在等程凤台出洋相。程凤台很不耐烦,看看程美心,程美心递眼色安抚他,虽然她也不知道日本人是干嘛来的。
最后程凤台提出要带坂田去花园里逛逛,冬天里花草凋零,又没有下雪,有什么可看的呢?木然然绕了一圈,程凤台指着假山上的寿字说:“这是乾隆皇帝给他皇叔题的字。”又指着一口井,介绍说:“当年齐王福晋就是在这自尽的。”坂田点点头,无动于衷,程凤台自顾滔滔不绝。通常有人上家来做客,程凤台就把这园子的历史给人念叨一遍,一遍下来,他也过瘾了,客人也长见识了,买园子的巨款就算没白花。今天遇到这样不识货的东西,程凤台只好在心里翻翻白眼,表面上还要装得一团和气的样子。花园看遍,来到一间临水小花厅,花厅的架子上摆着各色古董,坂田就看住了脚。程美心便一招手,唤女佣端上热茶和点心,烧一只炭盆,要在此处小坐,笑道:“坂田先生喜欢中国的古玩?”
坂田朝她略微透出一丝笑,扭头去看架子上一只彩色花瓶。在这寥落黯淡的冬日背景之下,数这只花瓶最为显眼。程凤台取下来说道:“这个是康熙年间的御制,掺了宝石粉末烧成的颜色,现今没存下几只了!”坂田伸手就接过来,迎着阳光横看竖看,在釉彩中看到了点点的星光。程美心见他爱不释手,便给弟弟使眼色。程凤台很明白她的意思,愣是装没看见。凡是略有些气性的中国人,眼下对日本人只有憎恶,程凤台为情势所逼,赔笑招待他们一二,已经是识时务、识大局了,不见得还要搭送点肉包子来打狗。
不想在此时,坂田居然直勾勾盯住程凤台的眼睛,说道:“在下非常喜爱这只花瓶,不知程先生能否割爱,价钱方面您不要客气。等我们做成了这件小生意,再同您做一件大生意。”
程美心一口茶搁在嘴边顿住了,二奶奶也警惕地望着程凤台,怕他耍混蛋。她们可是小看程凤台了,程凤台连一瞬间的犹疑都没有,自自然然的笑说:“嗨!一只花瓶而已,称得上哪门子的生意!您要喜欢,一句话的事!不过不瞒坂田先生,这是我太太从娘家带来的嫁妆。按照我们中国人的规矩,太太的嫁妆仍旧是属于她的私人财产,我要先征求太太的同意。”
二奶奶听见这话,身子崩得一紧,坐正了。程凤台走到她面前欠下身,笑道:“坂田先生远道而来,难得看上点什么。花瓶就当是礼物,交个朋友,你看可以吧?”
二奶奶是这里最恨日本人的一个,但是她不敢给程凤台惹祸,忍着委屈别开眼睛,微微一扭头。程凤台立刻招呼仆人找盒子装花瓶,仆人拿来六七只锦缎贴面的盒子,程凤台亲自动手试尺寸,几只盒子不是嫌小了搁不下,就是嫌大了空落落,这样拿出拿进,就有那手滑的时候。谁也没看见花瓶是怎样摔碎的,就听见咣啷一声,再看已经躺在地上四分五裂了。程凤台发出惋惜的惊呼,二奶奶心疼得霍然站起身,这花瓶可是御赐,象征着家族荣誉的,要供在祠堂的,要不是时移俗易,她也没法从娘家带出来。程美心反应最大,把茶杯往桌上一磕,怒道:“要死要死!这么个大宝贝!你这么不当心!快请人来看看还补得起来吗?”
程凤台也懊恼道:“这些蠢材!没嘱咐他们先量量花瓶尺寸,就找来这么一堆盒子!害得我手忙脚乱的!这么不会办事!”
程美心高声道:“你不要强调理由!就不能搁在桌上装盒吗?非得腾空悬着,笨手笨脚的!”
姐弟两个一言一语,像小时候那样,姐姐骂弟弟,弟弟跟姐姐犟嘴,闹的急赤白脸的。程凤台被姐姐骂得发蔫,偃旗息鼓,对坂田说:“哎!我好心办坏事!真是太惭愧了!您看看这里还有没有中意的?要没有,我带您去书房转转吧!”
坂田不作声,很随和的蹲下身,将碎花瓶一片一片捡到盒子里。程凤台呵斥仆人:“还不快收拾了!眼看着客人自己动手吗!”仆人争相去捡,却被坂田制止了。程凤台垂着目光看坂田拾那满地的碎茬,一时间,他神色掩不住的发冷,也就是那一时的表情,程美心慢慢明白了什么,亏她刚才真心实意地和程凤台吵嘴!
坂田不等程凤台帮忙,自己就捡得了,这回也不用挑盒子了,碎尸万段的,多大的棺材都躺得进。坂田把盛着碎片的盒子往胳膊下一夹,抬腕子看看手表,向程凤台点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请程先生听戏!”说罢一马当先往门口走去,程家人只得亦步亦趋的跟着。程凤台听见戏这个字,心里就是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走到门口,见着许多日本士兵竟然进了大门,荷枪林立在那里。坂田将花瓶盒子交到属下手中,向程凤台做了个请的姿势。程凤台从他脸上扫了一眼,坂田恭恭敬敬的半弓着腰,表情姿态,没有破绽。
程凤台说:“我和坂田先生逛逛就回来。”还是那句话,曹司令只要一天态度暧昧,程凤台就不相信日本人现在敢对他动手。程美心也是这样想的,因此没有拦着他跟人走。二奶奶却慌了神,冲着他背影喊道:“晚上回家吃饭啊!”
程凤台朝她点点头。
商细蕊今天扮的梁红玉,早早化得了妆在那默戏。侯家那些徒弟与商细蕊面和心不合的,说话怪腔怪调,虚情假意,过去为了替换守旧的事情,记者写文章污蔑商细蕊抢风头,侯家徒弟默不作声。等到用得着商细蕊撑门面了,又是另一幅面孔。今天要不是候玉魁的大日子,商细蕊才懒得与他们相见,小来也深知现在是深入敌营的状态,伺立在商细蕊身边,茶壶片刻不敢离手。商细蕊拿着两支簪子敲台面,仿佛细密密的鼓点声,小来看时候差不多了,送上茶壶给他嘬一口。商细蕊喝空了茶壶,用簪子信手一敲,上好的紫砂发出玉磐似的鸣音,剧院向来比戏园子安静一些,而今天又过分安静了,这一声落在侯家徒弟们耳里,齐齐一惊,回头瞅他一眼,脸上都有点发虚。
虽说是侯家自己的红白事,不必外人主持。钮白文在这种场合中,仍然充当着提调一样的身份,他从台前匆忙走来,变貌变色的:“怎么话说的!底下贴墙站着一圈日本兵!什么意思?!”怪不得外面安静成这样呢!座儿们看见日本人,哪还敢大喘气!后台众人皆是变色,先后见鬼似的揭开幕布向台下张望过,回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怕是找茬来的。但是侯家大徒弟说:“找茬早就该找进后台说话了,都要开戏了,这不没动静吗?”钮白文尴尬笑道:“不然我去问问?要是冲着候老爷子的名声来的,也就罢了,别等唱到一半犯浑砸场!”二徒弟看着商细蕊的背影,说:“为着师父的名声,那倒未必!日本人按说不懂京戏吧,可是听说他们最爱看击鼓,逢年过节都要击鼓祝祷。今天八成是冲着商老板的战金山来的。”言外之意,竟是把引狼入室的责任推到商细蕊身上了,众人便也朝他看去。此时的商细蕊,已经把一半的魂魄化作了梁红玉,根本不理这些屁话。化妆镜中反映出的他的脸,眉毛吊得高高的,眸子半睁,那样肃杀桀骜的神态,使人不由自主要低下声来说话,生怕惊扰了千年之前的英魂。
钮白文在商细蕊耳边说:“商老板,你看这么个情况,也吃不准日本人的路数,怪瘆的慌的。要不……要不咱们换楚老板来顶?”商细蕊名气大,话题多,一抬手一跺脚无风也要生出三尺浪,若有闪失,钮白文头一个对不起宁九郎的托付。换上楚琼华过来,论名头也不算怠慢了侯家,他身上没有那么多的冤家,大概可以息事宁人。商细蕊不说话,魂游天外的摇摇头。钮白文又说:“那咱换一出戏,还是武的,《樊江关》?瞧他们说的,日本人特意来捧你的《战金山》,传出去又成了话柄子了!”商细蕊仍然摇头。钮白文早知道商细蕊扮上妆以后,就是死了亲爸爸,他也不会跳戏的,不过是白问一句。眼见台上开锣了,钮白文无法可施地嗐一声,跑到前头还想打听点什么,不多会儿,他再一次大惊失色地跑回来:“商老板!莫不是我眼花了!你知道日本人身边坐着谁?怎么程二爷在那里!嗨哟!那些个大兵凶巴巴的,我也没敢招呼他!”
商细蕊对这句话立刻做出了反应,急火火的掀帘子往台下看,台下熄了灯,哪还看得分明呢?便向小来吩咐一句,小来把茶壶往钮白文手里一塞,摘下袖套解开辫子,假装成观众往台下走,溜达了一圈,回来对商细蕊点点头。
商细蕊猛然把帘子撂下了。
幽暗的坐席中,坂田与程凤台在看戏。坂田的坐姿笔挺,程凤台靠在椅背上翘着一条二郎腿,眉毛皱着,略有点不耐烦的样子。方才他明着用话刺过坂田,说他带这么些大兵来听戏,看着像不怀好意。坂田却说:“听闻程先生过去为了保护商老板,曾向曹司令借了许多士兵震慑恶人,所以我想,中国的剧院是不忌讳士兵的。”程凤台心里咯噔一跳,坂田居然把他和商细蕊的事情打听得这么清楚了,里面的图谋昭然若揭,现在要走也走不成,骑虎难下,心烦意乱。等到戏开场了,坂田也开始说话了,他眼睛看着台上,低声说:“九条少将去前方战场已经两个星期,战地山隘居多,交通阻塞,山和山连接得很密,无法开辟机场,也不能通车,军火补给常常脱节,很是烦恼。”
自从日本占领了东北,坂田就开始学习中国话,为的是有朝一日像今天这样,能够流畅的向中国人表达自己的指令。他的中文可比雪之丞正规得多,乃至说起话来全是书面用语,带着那么股别扭劲,声音既低,被台上的锣鼓一压,听得人吃力,但是程凤台一字不落听见了,幸灾乐祸地看他一眼。坂田目不转睛,接着说:“坂田家作为九条家的家臣,到我已经第九代了。运送军火并非我的职责,但是我必须为九条少将解决这件烦恼。所以,北平商会,向我推荐了程先生。他们告诉我,程先生用银元和金条铺出来的这条道路,能让军火提前十五天抵达战场。”
程凤台心里气得,都炸开花了。
“这一条道路有非常多的土匪强盗,山洞密林。土匪占有地理优势,他们不怕军队。军队装备充足,也不怕土匪。但是抵抗土匪的骚扰,要花很多时间,我们的时间无比珍贵,不能浪费在清扫流寇。希望程先生帮助我。”坂田分析了局势,想起来程凤台是一个商人,补充道:“帮了我,我不会让您吃亏。”
程凤台斟酌着说:“坂田先生太客气了。这么着,您把货准备好,明天我就招呼手下那几个大伙计启程,再派几个兵跟着押车,速去速回,不是难事。”
坂田似乎早已预料到程凤台会这样敷衍,他侧过脸,黑眼睛阴沉沉的:“军火事关重大,我信不过那些大伙计,希望程先生亲自护送。”
程凤台愣了一愣,失笑说:“我可不成!那一路上比唐僧取经容易不到哪去,好些年没走了,身子骨怕是顶不住!这些伙计都是用老了的人,坂田先生尽可以放心的。”
侯家大徒弟唱完下台,换商细蕊上场,坂田不再说话,像是默认了程凤台的推脱,定睛看着台上的商细蕊。商细蕊一身大红色的戎装,这双水晶琉璃的好眼睛,今天格外的亮一些,往台下一扫,威风凛凛,教人生畏,好比寺庙里的怒目罗汉似的。
梁红玉念白道:“张元帅言之不差。据我看来,金兵自从入寇中原,我国将帅俱都各自为战,不相呼应,以致屡战屡败。那金人看我朝中无人,因此又大举南下。如今,若不同心协力,共图破金之策,只怕到那唇亡齿寒之时,就悔之晚矣!啊,众位元帅,想我等身居重镇,当以国家为重,救民为先。倘再犹豫观望,贻误军机,岂不被天下人笑骂我等。众位元帅,要再思啊再想!”
不知道商细蕊当着这么些日本人念出这段话的时候,心里有没有意识到不对劲,还是他全身心都已经化作梁红玉,上阵杀敌,天经地义,不会有什么顾虑的。程凤台与钮白文,一个坐在台前,一个立在台后,心里同时一惊。钮白文到底不过是个九流戏子,对这些政治陷阱看不通透,只觉得心惊肉跳,那里程凤台却连呼吸都顿住了。他是外行到姥姥家的人,哪知道梁红玉除了打鼓之外,台词竟是这个味儿的呢!他要知道了,无论如何也要搅黄了这出戏!这分明是再明显不过的指桑骂槐了!程凤台不敢回头看坂田,怕露了马脚,坂田却行动起来,他举手一挥,士兵立刻包围了戏台上下。座儿们连喊带叫的四处逃窜,被枪杆子一横,一个都没能跑掉。
“十一月以后,北平文艺界禁止演出扫北,抗辽剧目。”坂田说:“商细蕊当众宣传联合抗日的思想,不是良民。”他咬不准商细蕊这三个字的发音,念得别扭极了。
程凤台说:“坂田先生有什么指教,我领了。”
坂田说:“曹司令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有过约定,绝不会伤害他的家人。”
台上梁红玉还在策划着他的抗金大局,处变不惊。商细蕊唱戏十多年,哪样狂轰滥炸的场面没有见识过,日本兵再穷凶极恶,在他眼里,也不算盘菜。韩世忠前方迎敌,该是梁红玉击鼓助威了。世人单知道商细蕊的武戏漂亮,不知道他的鼓套子也堪称一绝,这与棍法是一脉相承的手艺,考验的手上功夫,怕被同行学了去,因此难得一演。坂田与程凤台暗自剑拔弩张,心思都不在台上,商细蕊一打鼓,他倒听进去了,很欣赏很专注的样子,连周围待命的士兵眼神也定定的,显然是腾出了耳朵留给台上。日本人喜欢听打鼓,竟是真的。反而程凤台和着台上的鼓点子,心里也密密麻麻打着鼓,商细蕊的鼓锤就像砸在他的胸口上,把他的心都锤烂了,整个英雄末路,含恨气短。坂田因为曹司令的缘故,对程凤台投鼠忌器,摆弄摆弄商细蕊,那是不在话下的,国家沦落成这个样子,生死薄归了日本人写,多大的角儿也就是人笔下一勾的事,程凤台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商细蕊的鼓声停了,程凤台心也沉了下来。
程凤台说:“坂田先生既然信不过伙计们,我就受累走一趟吧。”
坂田不作答,站起来鼓掌。他的军手套没有脱,拍起手来闷闷的不响亮,但是随后,台下的士兵们跟着坂田一同鼓掌,异常的整齐。光是这样刷刷的掌声,没有叫好,像一阵沉默诡异的瓢泼急雨,兜头把人浇凉了。
接下去的戏,不用再听,坂田一手按在装着花瓶的盒子上,点头说:“程先生,我们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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