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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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蔓菁羊水都破了,以为能顺产,最终还是过了道鬼门关,顺转剖。

全家都看出这夫妻两是没得救了,话也不肯说。

她妈过来带孩子,就打地铺睡在她床边,莫蔓菁问她妈,要是个女孩儿,是不是就不来了。

人就是口是心非,莫蔓菁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可她妈否认的时候,她还是很失望,大方承认喜欢男孩儿又怎么了。

不过也是,她委屈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喜欢石峰的时候,也口是心非地说,她不喜欢他呢。

她一个这么有趣的人,身边这么多有趣的文艺青年,居然喜欢这么无聊的男人,真是糟糕的爱情运途。

最糟糕的是,这人还不咋喜欢她。

别看他每天鞍前马后,低眉顺眼的,实际是心虚。他心虚!心虚!心虚!

小石头出生后一直叫小石头,家里人不给起名字,怕起得太官方他活不久,叫个硬一点的名字。小生命熬过脐炎,也熬过了满月,真结实得像块石头,壮乎了。

莫蔓菁也不是没有母爱,孩子早产她有情绪责任,抱着孩子认真奶,他不想吃了她还强行奶,求他多吃点儿,给她的愧疚一点出口。

至于和石峰,她咬死了要离婚。

她整个孕期都乖乖的,也不吵架也不野蛮,所以石峰家不了解她。可莫蔓菁妈看她咬牙切齿提了两嘴离婚,便知道,完了,这婚估计是长不了了。

她了解莫蔓菁,偏执、倔强等一系列文化人的形容词加在她身上都不过分。村里话简而言之,就是小时候喂羊的时候,被后蹄子蹬傻了,脑子不会拐弯。

越是小事越是门儿清,越是大事越是糊涂。

莫蔓菁坐月子是秋冬,她为难石峰,知道他的积蓄都借给廖慧了,为难他说要买衣服,他给了钱又说要吃冰棍。

他冷风里挨家挨户找来冰棍,她又说要吃冰西瓜。

他唯唯诺诺,怕得罪她,又怕她伤了身,于是说,“听说月子里吃冷不好。”

莫蔓菁说,那行,她去上海吃冷,上海人时髦得很,才没乡下穷讲究呢。

要是石峰爸妈听见她每天损他的话,怕是要心疼死儿子了,石峰却觉得,她肯与他说话便好,先前她沉默不语时,他才真是不知如何下手呢。

莫蔓菁出月子前一周,她妈要回去了,惦记地里的大白菜还没除虫,惦记那父子搞面粉厂房,别上头,别真把娇娇的嫁妆豁出去。这姑娘婚姻怕是长不了,得帮她存着点。

送往汽车站路上,她妈一个劲儿交待石峰事儿,娇娇东娇娇西,娇娇左娇娇右,劝他能忍就忍,忍不了

她讲到半截愣了下,想半天没想出来——忍不了她那个冲脾气女儿要怎么办?于是傻站在那儿。

石峰好脾气地笑笑:“没事儿,妈,我都忍得我都忍得”

话一说完回到家,石峰一进门就挨了个枕头。

莫蔓菁暴躁,桃子尖儿被咬痛了,火收都收不住,不能冲弱小无助的儿子撒,只能冲石峰。

他坐在旁边问她哭什么?

莫蔓菁支支吾吾好半天,这事儿又不能跟他爸妈说,妈走了,她真就无依靠了,于是认栽地拉着石峰说,她那儿破了。

石峰本能反应,“儿子还没长牙呢。”

莫蔓菁皱眉,“换他一天吸你那儿十来回,你不破?”

石峰想了想也是,小孩吸吮力大,小声说,我看看破成什么样儿了。言毕,肩膀上挨了一拳头,当然,衣服也撩了起来。

她羞涩放不开,只掀了个小角,把左边给他看。之前都是她妈帮忙,喂/奶他都回避的,现在就他们两,气儿都不知道怎么怄。

石峰心有沟壑,知道她拿他没办法了,冰凉的手就这么捂上去了,得寸进尺道:“我看不见,再掀起来点。”

她想骂他,但又贪凉,气得鼻孔一翕一翕。

口子应该很小,他埋进去也没看见,“应该是小裂口,不明显,我给你买个膏药,那边儿呢。”他仿佛看见了高楼阁宇,华丽辉煌,头晕目眩。

“那边不怎么疼。”小石头喜欢左边。

“哦,那我去买。”他说着去买,却一动没动,手还厚脸皮搭着。

莫蔓菁也没说话,那地儿焐热了,贪凉的借口都没了。她说:“你怎么还不走?”

“就走。”他看着她说。

又等了会,指尖似有活动的意思,却只是捏了捏,她咬牙,“不是说走吗?”

他很淳朴地点点头:“这就走。”

她瞪住他,几秒后,唇珠晃过道热气,那张英俊的脸迅速放大,吻没有章法地密密撞过来。

“你说要给我给我买药膏的。”莫蔓菁不停推他,“你说要去买的”

“马上去。”他亲她,先是很疯狂,尝到咸味立刻缓了,手也从里头撤了出来,“就去。”石峰说,“你别哭了,我不亲了。”

她一脸泪痕还强撑,说自己没哭。

石峰叹了口气,没立刻走,等到莫蔓菁睡下,才出门买的药膏。

莫蔓菁自然不知道他是如何羞耻得不能开口,背过身跟药店的人形容症状,呼吸困难地跑回家。反正她见到的石峰,语气神色都很正常,药膏给她,说一直没揣兜里,放在风里一路吹过来,很凉快,你现在抹估计很舒服。

莫蔓菁抹完药膏,喂完奶,看石峰一脸以为和好的殷切模样,挠心挠肺地酸,她说,婚还是要离的,不能拖,等办完满月酒,她就要去上海了。

良好的氛围一下没了。

腊月的寒风,像破了窗户,吹进了石峰眼里。

出月子那天,莫蔓菁去取满月酒穿的裙子。

裙子是她月子里偷溜出来特意定制的。她把石峰打发去买冷饮,把她妈打发去菜场买豆腐,结果跑出来裁缝正在准备关店,说年纪大了,金盆洗手。

莫蔓菁坐在裁缝铺,哭了一茬又一茬,她说她没有办婚礼就要离婚了,儿子满月酒她想穿白色,当婚纱一样穿。

她做姑娘的时候做梦都想穿他做的裙子,求求他给她做一条吧。

楚楚可怜,谁人不疼——主要她当时赖在门口,人家出不得进不得,还一嘴一个“我是不是打扰您了”、“您忙别理我,让我一个人哭一会”,假意规矩礼貌。

裁缝被她缠得无法,量了量身子,按照她的要求腰身再做小一点。

周期半个月,莫蔓菁出月子取完裙子,开心得像个小姑娘,只是第一次穿上,就闹了场架。

石峰准备了素戒,大清早向她求婚,她不肯,坚持要走、要离,他突然想起了她妈说的“忍”,可那一刻他忍不住。

按照她说做就做的个性,说走肯定走。她最近已经开始给小石头试着喝奶粉了,计划严格执行,离婚咬死不动。

她不发脾气了,有时候还对他笑,石峰真的觉得完了。

他还特意找了个宽敞地儿——他爸书房,学了洋技术——单膝跪地,几乎在跪下的瞬间,莫蔓菁就明白了。她说不可能的,别想了,你就算跪在添/氨/门,也没可能。

眼下的离婚,就像一年前的上影厂,势在必行。

石峰抓着她的手指一定要套,她则拼命甩手,说:“不可能,王八蛋,臭流氓。”

身体一番推搡,砚台打翻,碎了一地。

石峰忙揽住她,“没伤到吧。”

莫蔓菁不敢置信地徐徐低下头,那一刻,她只想时光倒流。

倒流回他求婚前,不对,倒流回卡拉ok那一晚。

满月酒,莫蔓菁红眼全程。

大人多会找补,说一定是庆幸早产儿茁壮,妈妈感动哭了。

石峰知道,莫蔓菁绝望了。她说这条裙子是她的婚纱,婚纱脏了,你知道什么意思吗?戒指和钱都不好使了,你们家帮的忙,我已经用生孩子报答了,功大于过。

石峰把所有的思想动向都写了下来,准备给她汇报一遍——

从高中在校报中缝找笔友,写了两年信,到考上大学,笔友失联,高中传达室再也没有新的属于“智明”的信。

他落寞地在班里找到了一个气质与谈吐附和笔友气质的代餐,一路偷偷欣赏,脑补那就是笔友。

到廖慧发现他在关注她,害羞地不许他上课看她,石峰才惊觉自己像个色狼。

他们眉来眼去,整整四年,有一段时间,他都错觉,廖慧就是那个笔友。

但他知道,她不是。字迹不同。

他预备大学毕业,就和廖慧在一起,笔友确实虚无缥缈,大海捞针。

但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了只漂亮麻雀,嚷嚷要做凤凰,还把他给啄了。他这头觉得负了廖慧,那头又觉得负了莫蔓菁,乱七八糟,一团浆糊,没等理顺,孩子有了,姑娘也住进了家里。

他给过廖慧承诺的,男人不能失信,可他破了莫蔓菁的身,还搞大了肚子,得负责。

他和他的父母一辈子在校园,不通人情,书上没讲的,他就不懂。

他第一次给莫蔓菁寄信,随意拨了拨那沓厚厚信,瞥见信封上的字迹,心跳停了。他当时差点死过去。

他想,告诉她这些,她应该不会计较借钱的事吧。帮廖慧,只是出于买卖不成仁义在的同学情谊。他确实对人家骚扰太多,还耽误了人家找对象。

这张纸石峰写了好几天。

他看到莫蔓菁就紧张,说不出整段的话,便只能写。他想,写了照着念,总能念出来吧,可莫蔓菁一把撕碎,直言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嫁给他。

莫蔓菁瞪着他说,嫁给他比没去成上影厂还后悔。她就应该去湖南的……现在还有了拖油瓶,以后嫁人也不好嫁,现在离婚,她去了上海还可以重新开始,找个好人家。

过去她最烦的那套老人言、社会论,被她一字一句地高度利用,刺激石峰。

石峰问,“我不好吗?我们现在孩子也有了,都挺顺利的。”说着,声音低了下来。

“不好,你很笨,你读书好也没用,说的话、做的事没意思得紧,又不浪漫又拉胯,你这辈子看过电影吗?读过文学吗?”

冷漠得像冰一样的话。

她嫌恶地掀着染墨的裙摆,见他掏纸,想也没想就撕了。一把也撕碎了石峰最后的希望。

“你是这么想的?”

“是。”

他问:“你真要离婚?”

“你是以为我在开玩笑吗?”

“知道了。”

石峰很冷静地在满月酒当晚给她抱来了个西瓜。莫蔓菁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收拾东西,话说得那么绝,只能把行李箱拉出来了。

他掐着青藤给她看,说,“新鲜的,没能在你月子里给你吃上,有点可惜。”

那时候又没进口超市,处处都卖的时令水果,一般人家都得挑烂的买,他哪找的西瓜啊。

莫蔓菁好奇,石峰臭脸不说话,沉默地给她切了,结果是半生的。

他牙关一咬,菜刀一搁便作势要扔。

莫蔓菁拼命锤他,好歹拦了下来,“我要吃的!不许扔!”

她去找了个瓷勺,还没插/上勺,清醒过来,懂事地拉来他爸妈。

他们也是稀奇,哪来的瓜,一家人灼热的注视与好奇下,石峰终于没招架住,低下头说,有个学农的同学,在村里租了片地,买了农用pvc薄膜做了两个小拱棚,一溜西瓜藤就这一个大果,没想到没熟。

莫蔓菁吃着生瓜,还蛮开心的,大冬天看见一瓤粉红,就像剖开肚子看见个女儿一样知足。

倒是石峰他爸想得多,问他,地租在哪里啊?

石峰说了个厂区的名字。

“他怎么给你的?方便吗?”石峰他爸说要是种得好,以后就找他买,我们蔓菁不是冬天要吃西瓜吗?他很认真地把莫蔓菁当做了长期相处的家人,生怕亏待。

石峰消沉,缩了缩颠痛了的屁股,“哦我骑车去拿的。”

“这得好几十公里吧。”他妈感叹了一句。

莫蔓菁吃着瓜,嘴里回出股苦味。她往石峰那里看看,他拿着瓤瓜,没吃,也没抬头。

莫蔓菁体会到牵挂,人已经住到了厂里的宿舍。

她想小石头了,想得夜夜哭,想得只有拼命写剧本才能消解这种思念。

她怕频繁打电话回去会让石峰误会,好不容易把他骂死心了,可别再缠上她了,想是这么想,每回挑他上课时间打去家里,又期盼带孩子的阿姨会在交待完孩子近况后说一句,孩子他爸今天在家呢,要不要让他听电话?

她内心总有这样的一幕剧情,每每都装作无所谓地打去电话,挂断时都要失落地失神片刻。

阿姨说,孩子叫石墨。

她问,沉默的默吗?

“不是,墨水的墨。”

“啊?哦有说什么意思吗?”

阿姨:“说他满月那天,墨水打翻了?是抓阄的吗?”

莫蔓菁气死了,怎么这样取名。

气着气着,熄了灯又笑了,臭石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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