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人的名号树的影

仙都大世界。

“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这首不知从哪里流传出来的诗最贴近的景象，莫过于宝城派洞天了。”一位气息虚幻缥缈、高高在上的天君望着九层罡气中若有若无的宏大壮观巨城感叹道。

其似乎通体都由庚金、太乙真金、西方金精等材料铸造，闪烁着锋锐寒光，但在淡白云气环绕中，却平添许多仙意，加上其内高耸透出的楼、阁、殿、宫等，确实有几分五楼十二城的感觉。

这位天君的二劫阳神弟子同样悠然神往：“而且这仅仅只是显露在外的部分，其实进了城门，才能看到自成一界的洞天，方圆足有百万里。师父，听闻宝城派的迎接仪式别具一格，既隆重尊敬，又彰显自身实力。”

“呵呵，为师听叶真君提起过，等下就能亲眼见识一番了。”道明真君微微笑道，他是来拜访好友宝城派一劫天君叶飘零的。

说话间，两人的遁光就到了巨大的城门口，丝丝锋锐剑气在空中激荡，却神奇地不伤肉身、元神。

几位阴神尊者、金丹宗师立在又高又大的门洞里，身后是两列弟子，一直延伸到几百丈长的门洞外的蓝天白云景象里，他们都身穿素白道袍，背挺得笔直，手中各自捧着一口庚金打造的仪轨飞剑。

一位高高的阴神尊者迎了上来，恭声问道：“宝城派梁留玉见过真君，不知真君高姓大名，所来何事？”

“贫道道明，受贵派叶飘零叶真君的邀请，前来做客。”道明真君温和地回答道。

梁留玉沉默了片刻，确认无误后，笑道：“道明真君请随晚辈进城。”

道明真君带着自家几位弟子，在梁留玉引领下，走入了门洞，这时，梁留玉高声道：“恭迎道明真君！”

两旁数以百计的弟子齐齐将庚金仪轨飞剑单手挥起高举，高喝道：“恭迎道明真君！”

明明除了材料好一点外，只是普通仪轨飞剑，但这一刻，这数百口飞剑同时放出耀眼剑光，并且空中的剑气似乎也受到激发，铮铮作响，剑意顿时暴涨，竟然与三劫天君洞天里的锋锐大道真意勾连了起来！

在道明真君眼前，似乎出现了两旁万剑林立，放出森严寒光的场景，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剑修门派迎接宾客的最隆重仪式“万剑相迎礼”，尊敬异常，但与普通“万剑相迎礼”不同，因为其激发了洞天锋锐之意，让道明真君心神中仿佛有剑气肆掠，虽然不伤心神，但却震撼无比，让人直观地感受到宝城派的强大实力。

面对没有恶意的三劫天君洞天大道真意威压，道明真君不可能直接虚幻大道幻影出来，因此只能运转元神，平复心境，悄悄护住几位心神有些动摇的弟子，镇定自若地跟着梁留玉快步通过长长城门洞，进入宝城派内。

等到他们远远离开，两派几百位弟子将仪轨飞剑放下，嬉笑谈论起来。

“看到没有，哪怕是天君级数的人物，面对咱们宝城派的‘万剑相迎礼’，也要变下脸色。”付元晓微笑对着第一次参加守门任务的师弟周勇，师妹罗云说道，神色中一丝得意、傲气、自信和锋锐怎么也掩盖不住，这是源于超级大宗门弟子的身份，源于一种实力上的虚幻强大。

罗云满脸兴奋地点点头：“刚才那几位阳神真人，脸色都变得煞白。”见到平时高高在上、得享长生的人物，在自家宗门实力下是如此表现，一点点超级大宗门弟子的傲气、自信在他心里孕育壮大。

周勇虽然没有说话，可看他的表情，心中所想，怕是与罗云一般无二。

……

过了片刻，另外一队弟子前来替换了他们。

“付师兄，等下去何处？”娇俏的罗云有交好眼前实力强大师兄的意思，所以刻意相问，周勇则在旁附和点头。

付元晓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们：“你们不知道？今日适逢轩祖师百年一次的讲道，为兄好不容易将时间空了出来，若没有成就金丹，一生说不定只能听闻一两回！”

“真的？！我们刚刚闭关出来，却是不知道此事！”周勇和罗云大吃一惊。

付元晓好笑地道：“这等大事，莫非还能骗人的不成？没看到刚才来替换我们的诸位同门脸色就像死了爹娘一样，好了，快随为兄一起前去吧。”

三人结伴，很快就到了讲道大殿所在的冲霄楼，里面已经人头攒动，数不清具体有多少弟子，好在冲霄楼方圆几百丈，很是宽广，倒也不拥挤，让三人能随意找一处地方坐下等待。

没过多久，剑鸣之声响起，所有弟子站了起来：“恭迎轩祖师讲道。”

一位蓝袍修士走了出来，外表只得二十来岁，但双眼清澈而又深邃，既像是天真孩童，又像是睿智老人，正是宝城派一劫天君轩静风，他颔首示意弟子坐下后，盘腿坐于道台上，没有啰唆的开场白，直接就讲起了道法剑术等。

付元晓等人听得是心迷神醉，不知时光在流逝，突然就听到轩静风淡淡道：“今日讲道到此为止。”心中顿时失望不已。

不过轩静风又道：“我们宝城派剑法虽强大，但诸天万界，亿兆大千世界，神奇玄奥的功法不知凡几，无上剑法亦有不少，万不可妄自尊大，殊不知，很可能一位境界低于你，出身不如你的修士，就能凭借剑法，将你们击败。”

付元晓、罗云等弟子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神里看到了“怎么可能”、“完全不信”等意思，出身、境界都不如自己，若说靠着宝物战而胜之倒也没什么，但光凭剑法，祖师开什么玩笑？！

见弟子们交头接耳，有少许骚动不信，轩静风似笑非笑地道：“在座不少弟子，以前应该都听说过，你们沈祖师，几百年前在禹余天的时候，就是被一位出身不如她，境界不如她的天君，靠着剑法将她击败。”

“石轩。”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蕴含着些许恐惧，这几百年来，宗门不停将这件事翻来覆去地讲，资历稍微深一点的，都从师父、师祖，甚至许多现在已经死去的前辈处听闻过，对这件事记忆犹新，堪称代代相传。

宗门中实力仅次于任祖师的沈祖师，一路以越阶挑战闻名的沈祖师，剑法盖世的沈祖师，居然被一位境界、出身都不如她的普通天君靠剑法击败，其实力该是何等的恐怖，剑法该是何等的强悍，如果他渡过一两次衰劫，岂不是能直接打上门来，灭了宝城派？

刚开始时，大部分弟子都只是惊叹于石轩的实力，可随着宗门几百年来不断的提醒，随着一代代弟子的渲染、夸张，他们渐渐地对石轩产生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每当听到这个名字，心中的骄傲、高傲就会削弱几分。

轩静风缓缓站了起来，笑着道：“所以，我们剑修，既不能有所畏惧，必须具备斩断一切困难的意志、锐气，又不能妄自尊大，得意忘形，傲气十足。亦就是，人不可无傲骨，但不能有傲气。今日之话，望你们谨记。”

“弟子遵命。”众弟子起身，恭送轩静风。

……

不远处的大殿中，白衣白袍，身材修长，潇洒随意的叶飘零和道明真君，一边闲谈，一边听着轩静风的讲道。

“叶道友，老夫有一点不解，为何你们要反复提起石轩击败沈真君之事？他真的击败了沈真君？”道明真君有些疑惑和惊讶地问道。

叶飘零微笑道：“本门立派刚过十万年，兴盛更是任祖师渡过天人第二衰后的这一万多年，所以比起那些传承动辄以百万年计的门派，虽同为超级大宗门，但本门在弟子培养上，却要差很远，加上本身剑修的特性，让他们个个心高气傲，以为宝城派世上无敌，自家也高人一等。如此，宗门凝聚力是强了，可自家修行上这种心态实在要不得，有很大阻碍。”

听了叶飘零的话，道明真君微微点头，想起了适才通过门洞时，那些宝城派弟子的情绪变化。

“而八百多年前，依墨确实是在禹余天被石轩击败，不过因素很多，比如之前受了伤，实力被压制，石轩身上带了一劫灵宝飞剑等，但总的来说，此子剑法堪称强悍，让依墨也颇为佩服。”叶飘零继续说道。

证实了这个消息，道明真君及他身后的弟子心中都是惊骇无比，沈依墨在仙都大世界的名声，只低于宝城派三劫祖师任云踪，尤其是近五六千年里，更是风头无两，乃无法战胜的象征，可却被一位实力境界都低于她的天君，靠着剑法击败，即使有着其他诸多原因，也委实让人难以相信。

叶飘零自己当时也是有些不信，所以很能理解道明真君的心情，径直往下说道：“这事太过典型，我们思虑之后，觉得很符合我们的需要，因此征询过依墨的意见，在宗门内广为宣讲，希望以此让弟子们清醒一些，打消他们没来由的傲气，现在看来效果还是不错。”

“贵派在培养弟子上，真是殚精竭虑，让贫道很是佩服。”道明真君由衷地赞道，“不过，似乎也有一些不好的效果出现，如对石轩不自觉的、藏在心里的恐惧，平时修行这还无阻碍，可一旦遇上石轩，就是心魔之源。”

叶飘零摇头苦笑道：“矫枉必须过正。我们放任之下，好几代的口耳相传，让这事染上了诸多夸张色彩，使得弟子是心生恐惧。不过这方面的心障破除还是容易，只等石轩渡过天人第一衰，稳固了修为，依墨就会上门挑战，堂堂正正，以同阶修为击败他，到了那个时候，恐惧自然就会烟消云散。”

顿了顿又道：“若依墨在这段时间渡过了天人第二衰，则贫道就要去见识一番《周天星斗剑法》，呵呵，其实要不是现在境界高过他，胜之不武，贫道早就找上门切磋去了。”笑声之中，有着强大的自信，他与轩静风，剑法上虽然稍逊于又有突破的沈依墨，但想战胜石轩却是有不小的把握，当然，他们也不会傻到等石轩有了一劫巅峰修为再去挑战。

“如果真有那么一日，贫道倒要观摩一番。”道明真君对此很是期待。

……

“付师兄，石轩真的那么恐怖吗？”罗云好奇地问道，但石轩两个字却不由自主说得轻声细语，她祖辈里有不少是宝城派出身，从小就听着宝城派各种传说长大，但其中关于石轩的事情，实在太过夸张，让人难以置信，完全可以用来吓小儿以止其夜啼，所以想要听听真实的事情到底如何。

付元晓似乎不太在意地道：“宗门明面讲的，只是他靠着剑法和一劫灵宝飞剑，以普通天君的实力，击败了沈祖师，过程不过寥寥数语。”可语气中也有着难以察觉的畏惧之意。

“沈祖师是何等强大，竟然会被境界低于她的天君击败。”周勇想起了不久前万派来贺的宗门立派十万年庆典上，沈祖师凭一口飞剑，与三十八位同阶剑修真君、十七位剑术绝世的道门天仙坐而论剑，一盏茶不到，就将他们一一击败。

以周勇低微的实力，只觉优势巨大，这让沈祖师成了诸多弟子心目中向往倾慕的对象，对她的强大皆是心有所感，“那能击败她的石轩，又该是何等人物？”不知不觉中，周勇将心中所想的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傲气消散了不少。

罗云轻轻笑道：“有说他青面獠牙的，有说他三头六臂，每条手臂各持一口飞剑，铺天盖地斩下的，有说他好食人脑，练就一口污秽剑气的……”这些都是她童年被长辈吓唬时，听到的故事。

“其实，我听师祖说过，石轩修炼的是诸天万界里能排进前十的绝世剑法《周天星斗剑法》，比我们的《太乙光暗洞真剑法》更胜一筹。”付元晓卖弄着自己的见识，心中对石轩羡慕不已，要是自家也能得到这种级数的剑法，那岂不是也能靠着灵宝飞剑越阶挑战？！

呼，罗云、周勇倒抽一口凉气，原来如此，但明白了石轩为何强大后，他们反而更添恐惧，对诸天万界前十的恐惧，就连付元晓自己当时听闻后，也是如此感觉。

“好了，过几日还得去守卫城门，你们早点回去歇息。”付元晓见师弟、师妹被震住，心里欢喜地道。

罗云、周勇想到又有机会见识那些高高在上人物的畏惧，都忙不迭答应，希望能碰到几位阳神真人上门，最好，最好有天君！

……

几日后，宝城派那巨大城门口。

数百位弟子手捧仪轨飞剑，安静地等待着，但不时前来拜访的，都是元神以下的修士，无须他们行隆重大礼，甚至有些低阶修士，连礼都不用行。

“今日真是好无聊。”眼见日过正午，罗云兴致缺缺地小声对付元晓道。

付元晓摇了摇头，轻笑道：“罗师妹，哪来那么多真君、真人给你见到？他们都是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除非你不修炼，不外出游历，一直在这里守着，那么一年半载，能见到一回。”

“早知道这样，我就申请外出了。”周勇也有些失望地道。

“嘿嘿，罗师妹、周师弟，看你们失望的样子，想来是很怀念那种感觉，所以这守城门的任务才如此难申领。”付元晓颇为得意地道。

罗云、周勇还未回话，门前的梁留玉就直接用神识道：“大家安静，有一位真君上门来了。”那位真君并未掩饰，所以在洞天之力覆盖的范围内，梁留玉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其虚幻缥缈的气息。

闻言，付元晓、周勇、罗云，甚至绝大多数弟子都精神一振，背重新挺直，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

石轩看着白云之中那座宏大壮观的巨城，不无目眩之感，若非其造型古朴，光凭它的金属质感，就让自己仿佛看到了以前科幻片里的未来都市。

遁光不慢，石轩很快就飞到了巨大城门口，见到门前有数百位弟子守候，还有几位阴神尊者和金丹宗师，不由对超级大宗门弟子的数量感到佩服。

见到一位素白道袍的年轻天君按下遁光，付元晓等人都是强压心中激动，安静等待着，手中仪轨飞剑恨不得立刻挥起高举，梁留玉则走了上前，对着石轩恭敬行礼道：“宝城派梁留玉见过真君，不知真君高姓大名，所来为何？”

石轩坦坦荡荡道：“蓬莱石轩，求见贵派沈依墨沈真君，还请通传。”

城门洞中激荡的锋锐剑气干扰，距离也远，除非高声说话，后面数百位弟子是听不到前方对话，虽然心中都很期待，也想知道这位真君前来拜访哪位祖师，奈何只能听到剑气回荡声，不得不继续等着。

“蓬莱石轩？禹余天蓬莱派石轩石真君？！”梁留玉听到这个名号后，心中一阵恐惧泛起，险些就将敌袭的信号传到洞天中枢处坐镇的真人那里，好在他意志很强，又经过坚定道路的磨炼，忍住了恐惧，开口确认道。

石轩感觉到了梁留玉的恐惧情绪，心中很是奇怪，之前几百年中，自己只是将宝城派三劫天君任云踪，一劫天君沈依墨、轩静风、叶飘零，普通天君赵恒成的消息打探了不少，顺带一些出众的真人也了解到大概，但对元神以下修士，却是所知无多，只能大概推断是因为自己击伤了沈依墨之事。

“他们宝城派这么记仇？几百年了，连个阴神尊者都这种表现？”石轩警惕起来，当然，对梁留玉的问题，嘴上还是直接回答：“正是禹余天蓬莱派石轩，还请通传沈真君。”

险些倒抽凉气，心中念头繁杂，恐惧、猜测、疑惑，不知石轩为何上门，可这种事情，轮不到梁留玉作主，赶紧启动联系符篆，不过他一时慌乱，并未向沈依墨请示，而是直接询问起了宝城派三劫天君任云踪。

任云踪没想到石轩这个时候上门，天机似乎也被人蒙蔽，沉吟了一下，轻叹道：“让他进来，告诉他依墨在短暂闭关，然后带他走试剑路。”

试剑路？梁留玉心中一惊，那是宝城派一条专为有些恩怨但又非不死不休大仇的对手准备的道路，不涉及生死，一旦顺利击败拦路之人，那就是宝城派座上贵宾，最受尊敬的客人。宗门这是要和石轩化干戈为玉帛？

不过他不敢质疑任云踪的命令，对石轩恭声道：“石真君请随晚辈进来，沈祖师正在短暂闭关，还请您上试剑亭等候。”

试剑亭的事情石轩清楚，也在预料之内，所以微微颔首：“请。”

梁留玉转身引路，同时高声喝道：“恭迎蓬莱派石轩石真君！”

石轩跟随其后，顺着那两排整齐的弟子，透过门洞，看到了洞天内来来往往的诸多弟子，感受到了锋锐真意。

早已期待难奈的付元晓、周勇、罗云等数百位，纷纷将手中仪轨长剑挥起、高举，激发其内含的勾连，既要凸显隆重尊敬之意，又要给这来访天君展示一番宝城派的实力，顺带欣赏一下他的表现。

剑光暴涨，锋锐之气作响、显化，一个万剑森严之境就要显化，同时他们高声齐呼：“恭迎蓬莱派石轩石……”

声音一起顿住，叮叮当当，数百口仪轨长剑全部落地，清脆响声接连不断，近乎同一时间，门洞附近的洞天内驾驭飞剑来往的弟子一样呆住，惊骇非常地转头看了过来，就像一幅静止的画面。

石轩没想到会遇见这样的迎接场面，看着两排弟子中只有寥寥几人才能保持真正的只惊不惧，而其余张张面孔或强自镇定却情绪不稳，或直接就泛起惊惧之意，看着仿佛凝固了般的附近洞天景象，突然有一种自己是超级大反派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