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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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黑了,薄家老宅虽然一直有专人定时打理,但基本处于荒废,外面的灯大半是暗的,只有几盏光感的应急灯亮着,照进多年没有使用过的陈旧书房里。
这里还有薄时予曾经的影子,少年清绝的轮廓就在眼前,清晰得撕心。
沈禾柠嗓子全哑了,重重抹了把眼睛,没来得及换掉的高跟鞋把地上陶片踩得咯吱响,又朝面无人色的韩萤走近两步。
“怎么不说话了,不劝我逃走了吗?你是不是最听不得我说爱他?”
“在你看来,他身上都是问题,我这种年轻不经事的小女生,一定是被初恋情结给蒙蔽了,或者是被他强迫,就应该抛弃他,把他推进深渊里,总之他不会幸福,我也不可能真的甘之如饴,是吧。”
“可让你这么忌讳的薄时予,不是被你亲手造就和逼出来的吗?”
韩萤像被万根钢针刺进神经,突然间歇斯底里:“闭嘴!你闭嘴!”
沈禾柠只要想到薄时予,心口就抠挖着疼,再怎么擦也擦不干脸上的湿,所幸不管了,直视着韩萤。
“你出身好,天生就觉得一切都该受你掌控,可惜婚姻不如意,婚后发现老公跟你只是联姻,并不爱你,如果那时候我懂这些,一定劝你离婚,重新过好自己的人生。”
“可你做了什么,”她皱眉,“你控制不了丈夫,就变本加厉放在儿子身上,想完全操纵他的人生,他却从小就是个出类拔萃的天才,独立冷静,你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做母亲的不觉得骄傲,只有挫败,处处对他不满。”
沈禾柠指甲把手心掐得深深凹陷:“他小时候被绑架,有生命危险,你们权衡各种得失,决定把他放弃,等他自己活着出来,你们又觉得有愧了,想拿物质弥补,弥补不了,就恼羞成怒,怪他不懂事。”
“他是个人,不是木偶,他再天才,再早熟,也是血肉做的,会疼。”
沈禾柠哽咽着,泪止不住。
“他年纪小,一个人封闭起来,病得那么重,作为母亲,你的反应是,这个不驯的儿子终于能被拿捏,好好听话了,是吗?”
“结果他更难相处,连正常交流都做不到,更满足不了你想通过挽救他而获得的成就感,你那三五次的探望,变不成他的灯塔,也没办法让他信任,所以就不耐烦,彻底放弃他了,把他丢在空荡荡的阁楼里,顺理成章用他来重燃婚姻,再生了一个孩子。”
沈禾柠说不下去,用力呼吸几下:“我那时候才四岁,我能做什么?可就是这样一个路都走不好,傻愣愣只会每天敲他房门,缠着他不放,莽撞去抱他腿,往他身上爬的小屁孩儿,一天一天成为他的命,让他燃烧自己的全部。”
“他想要的其实特别少,我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能全心全意给他。”
“可是你……怎么能受得了自己已经宣告死刑的儿子,被一个外来的,门不当户不对的小姑娘给救活。”
“我黏着他,你看不惯要管教,他宠我,你更忍不下去,总要想办法阻止,发现十五岁的我喜欢他,你天都要塌了吧,最后又看到他爱上我,为我不顾一切,你是不是弄死我的心都有?”
沈禾柠目光带着刃,一步一步走到跟前逼视韩萤。
“我的存在,时刻在昭告着你的失败,甚至时予因为我才有的那些光明,开心,重生,对你来说都是火辣辣的打脸,好像一个牌子挂在你胸前,告诉所有人,这么出色的儿子被你放弃了,你掌握不了他,他却被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女孩子给救活,简直是你一生的耻辱。”
“所以你宁愿他不幸福,来证明你放弃的人,谁都拯救不了,想方设法开始插手他的生活,要让我们分开。”
沈禾柠字字铿锵,韩萤崩溃地把椅子掀倒,桌面上的东西都胡乱挥开。
她的心理病治了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医生能戳到她最深处的痛点,直到这一刻,她的所有不堪都被赤|裸裸掀出来。
监听器在每一个隐秘的地方收音,一字不差倾倒进骤停的车里,薄时予在光影陆离的黑夜中,被她宣泄的爱意铺天盖地席卷。
沈禾柠脸上的妆有些乱了,更显得凌厉,小巧下巴上积着水珠,连续不断掉到地上。
“如果你当初没故意把我母亲找出来,让她带走我,逼我在中秋雨夜必须滚,连他最后一面都不许见,我会发着高烧跑出去,害他为了救我毁掉腿吗!”
“那时候哥哥还不知道你对待我的真面目,你的病情在他面前伪装着,装成一个正常的母亲,趁他最不堪一击的时候,劝他为我好,别让我知情,如果不是你,我会错过他四年,让他那么痛苦绝望的阶段都是一个人熬过来的吗?!”
“该觉得亏欠的人是你,如果你高抬贵手,他怎么会吃那么多苦,你知不知道他身上有多少伤,做手术的时候,会疼到休克。”
“如果你当初放过他,他会是最优越的天之骄子,我暗恋他,仰望他,为他默默吃醋失落,因为他的偏爱又彻夜难眠,等到十八岁,我就光明正大追他,让他为我动心……”
沈禾柠慢慢描述着那样没有伤痛的未来,摇头笑了笑。
她利落踢开面前碍事的椅子,勾唇盯着韩萤。
“没关系了,再多磨难我们也分不开,只不过现在我哥好不容易幸福,又被你推进地狱了,你还把我带走,踩碎我手机,他可能以为我跑掉了,不知道自伤成什么样,麻烦婆婆你有点良心,对他承认你说的谎,否则咱们婆媳两个,今天谁也别想好好从这儿出去。”
沈禾柠人长得纤细,手却狠,早盯准了韩萤的手机,一把夺过来,硬是捏着她的手解开屏幕,飞快按下倒背如流的号码:“你跟我老公说,你是骗他的,柠柠最爱他,没有一天改变过。”
韩萤被捏得刺痛,优雅尽失,气急败坏地尖声道:“想让我救他,行啊,你把你这条腿也敲断了,你敢跟他扯平,我就信你们分不了!”
沈禾柠一秒都没犹豫,直接抓过书架旁边的一根棒球棍,抬着下巴笑看韩萤:“我有什么不敢的,但你敢看吗。”
她果断把棒球棍抬起。
韩萤注视着这个年仅二十岁的年轻女孩子,跟小时候那个怯怯的小豆丁重合又割裂,她突然觉得惊惧且无力,脸色惨白地瞪大双眼。
电光火石的短暂凝滞里,没有人察觉到拐杖声从楼梯上传来。
老式别墅没有电梯,从前住在这里最风光霁月的少年也不需要电梯,而他再回到这儿,需要撑着拐杖,从漫长楼梯用尽全力,烧尽许多年来经久束缚着他的锁链,奔赴向那簇只归属于他的火光。
棒球棍被女孩子纤白的手举到半空。
沈禾柠手指扣到最紧的一刻,背后那扇半开着的木门被推开,轰的撞在侧面墙上。
男人高大立在明暗交界的折线中,眼里没有其他,吞噬般全然落在沈禾柠身上,这一路过来声音已经被捣碎。
“这条腿是我的,谁敢动。”
僵凝的空气在一句话里爆开,沈禾柠手腕软了,棒球棍晃了晃掉下去,她愣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怔怔盯着他看,吵到干涩的唇动了两下,轻声叫:“哥。”
她叫完,刚才还上天入地的勇就散了,软成一滩流淌的水,从眼眶里汹涌淌出,她慢慢向他挪了两步,逐渐像是受到了天大委屈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薄时予压着低喘,吃力向她走近。
沈禾柠脚步加快,跑过去撞进他怀里。
他一把揽过她,掐着她后颈:“腿也能当筹码?!”
“我,我吓唬她的,她怕你,不会真的让我弄伤。”沈禾柠没有说,如果真的有用,她确实敢,可她不能,这条腿是归他的。
她踮脚勾住薄时予的脖颈大哭,眼泪蹭了他一肩:“你怎么不早点来啊,我说好多话,你都没听到,婆婆心太坏了,我腿不断她就不肯跟你解释,我怎么办——”
“我听见了,”薄时予俯身搂紧她,把她往身体里深嵌,拥抱不能满足,含着泪的轻吻也不能,咬着厮磨着,都和缓不了,“你说的话,我一字不漏。”
沈禾柠不能相信,抵住他剧震着的胸口控诉:“手机都摔了,电话也没拨出去,哥你就这么哄骗我!”
她乱动,无形拉开了一点距离,薄时予单手又把她按回去,手背上的骨节几乎要凸出皮肤,低头问她:“刚才对着别人,是叫我哥吗。”
沈禾柠眼睫颤了颤,埋到他颈窝里,明白他是真的听见了。
她顾不上追究细节,也不在乎他究竟怎么做到的,一时间血液都冲到头上,只知道她费尽力气想让他懂得的,他都已经接收到了。
不用再靠其他人,不用再想方设法让他去信。
他全了解了。
那些阻隔和忧虑,彻夜难眠的惊恐,时刻害怕要失去的苦涩,都找到了绝无仅有的解药。
沈禾柠湿润的睫毛尖刮着他颈侧皮肤,被他手臂勒得喘不过气,想到他这些天受的罪,自己的表白他都不信,又心疼到有点闹小脾气。
她继续推他,闷闷地哽咽出来:“我是叫老公来着,但我老公不愿意相信我,我不应该生气吗。”
“应该。”
他含混的声音里搅着颤。
“我老婆说什么都对。”-
江原在追踪沈禾柠的期间就报了警,虽然沈禾柠没有人身危险,但事件本身性质恶劣,加上城郊别墅那边的故意纵火,都需要负上责任。
沈禾柠作为受害者简单做了笔录之后,剩下的就是警方对韩萤的扣押调查,警方顾及着薄时予的公众影响,没有高声鸣笛,低调把人带走。
临别时候,韩萤显得灰败的眼睛看了看薄时予,又望向他始终以身体护着的沈禾柠,他视线再无转移,一直凝着她,一点冷风刮过,他行动吃力也会挡住,怕她被风所伤。
小姑娘眼里也被填满,别别扭扭闹着,面对她的时候张牙舞爪,现在小情绪都写脸上,人却乖乖贴在他怀里。
韩萤什么都没说,终于面对自己可笑又徒劳的自私。
怎么分得开,两个人从小到大,一层一层纠缠盘绕,彼此浇灌着最青涩和最沉重的情感,早就生了根长在一起。
分不开了,她做不到,也许某一天,生死能够做到。
韩萤跟警察上车前,脚步突然停住,看到薄时予的目光转向了她,这几年记忆里的他位高权重,总是毫无人情的,冰冷到不可直视。
但现在,薄时予朝她笑了一下,像是回到当初那个紧紧牵着小女孩儿的温柔少年。
如今他明明一身伤残,受遍苦楚,却如同得到了奢望着的整个世界。
韩萤愣住,掩面流泪。
车走后,趁着薄时予出面收尾的时候,沈禾柠一个人跑上了薄家老宅的顶楼,哥哥一个人在里面住了几年,在四岁的她敲开门之前,他日复一日孤独地挣扎着。
沈禾柠关上门,环视着被昏暗笼罩的空旷,缓缓蹲下去抱住腿,她朝虚空伸手,触摸着当时年少的哥哥。
哥哥终于能好起来了,不用再那么患得患失,她给他完整的安全感,让他能像任何一个拥有笃定幸福的正常人一样,离开那些偏执的阴霾。
沈禾柠垂下眼,耳朵微红地抿了抿唇,哥哥的极端缓解了,她怎么还有点难为情的小小失落。
以后他还会不会那么需要她。
拐杖声停在门外,牵动她心神的声音隔着一道门在叫她:“柠柠。”
她反射性地就要去开,临时想起自己还在闹脾气,于是停下来,用他能听清的音量傲娇轻哼。
从前他在门里,她在门外,小短手挠了好久才挠开这扇门。
薄时予又叫:“宝宝。”
沈禾柠慢悠悠地连哼两声,手按着门把蠢蠢欲动,还是不给他开。
他手掌压着见证了所有岁月的木质门板,喉咙挤压出的字节被揉烂,沉哑喊她:“老婆,别不见我。”
她自己喊老公喊得欢,但听见他口中的这个称呼,血色要从额头漫到脚尖。
稠而暖的黑暗中,沈禾柠不忍,咬着唇把房门拉开。
下一秒腰就被他揽住,她身体一晃,两个人相拥着撞上门,“咚”的关闭声中,男人的手指熟练摸到锁的位置,拐杖不稳,他失控地向前倾倒,跳动心口压着少女的背,将她抵在门上。
从前一次次拒绝过小粉团子的少年,在这个夜里把她禁锢在同一个房间。
他弯下身抱她,扯开她松散的领口,垂眸吮着她蝴蝶骨上模糊不清的那道伤痕,一次次低喃她名字。
沈禾柠指甲刮过门板,战栗着张开唇,本能地叫着哥哥。
从过去天真的稚嫩童声,到此刻被他覆盖,发出的柔软颤音。
“有些病能好,但有些名叫沈禾柠的病,这一生就算到死,也没有痊愈的那天。”
潮热从肩胛蔓延,升腾到每一处不堪撩拨的神经。
有什么从腰间滑脱,堆叠在衬衫和摘下的眼镜之上,他整个人是要命的蛊,把她拽入无止尽的深海。
“车上你说过,允许我为所欲为。”
“你再也没有退路了,要对承诺负责。”
“比如现在……”他握着她发红的腰,入迷吻她后颈,“拜托宝宝,接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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