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药,谎言,恶作剧 ·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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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两边的大树早已发出新芽,木色的枝桠上一片淡淡的嫩绿,透映出微蓝色的晴空,一路蔓延,像一幅令人心旷神怡的水彩画。
汽车行驶在海滨街道上,透过树木便是大海,在阳光下美得像蓝宝石,熠熠生辉。
甄爱的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
路的尽头转弯是条棕榈大道,春风吹得叶子呼呼作响,路边停满了名贵汽车,不远处是一座大庄园。
甄爱知道这就是目的地。
言溯把车停在路边,和甄爱步行过去。
快到门口,却见前面围着不少的记者。
甄爱奇怪了:“他们来干什么?”
言溯完全不值一提的语气:“哦,忘了告诉你,斯宾塞马上要竞选纽约州的参议员。”隔了几秒,“新娘安妮是亚当斯家族的。”
甄爱原以为是个小型又温馨的婚礼,这么看来,规模不小。她拘谨起来,小声埋怨:“我都说了要穿裙子来,你非不肯。”
言溯侧眸看她:“今天降温,你想冻死吗?”
甄爱顶嘴:“可你自己穿着齐齐整整的西装呢!”
言溯:“你要是穿西装,我不介意。”
甄爱:“……”
呃,刚才这一小段类似打情骂俏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甄爱脸红,立刻另起话题。
“其实,你至少应该参加婚礼彩排晚宴,就只有家人一起。”
他垂眸睨她,语调倨傲:“甄爱小姐,你是在指导我的人际交往吗?”
指导?
甄爱总觉得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看他眼神也是含意颇丰的,她莫名心跳不稳,收回目光不回答。
又是等了几秒没反应,言溯嫌弃:“说你几次反应慢,你就干脆自暴自弃不反应了?”
他的用辞还真是……
甄爱一时忍不住,瞪他一眼。
这是她第一次瞪他,不满又嗔怪,可怎么都有种温温的娇。
他微微一愣,半刻之后,居然清浅地弯弯唇角,不说话了。
他走了一会儿,复而又说:“彩排就是亲属间一个个发表煽情又感性的演讲,极度不符合我的风格。如果我开口,必定会破坏温馨的气氛。”
甄爱抬抬眉梢:“你还真有自知之明。”她飞速说完,觉得狠狠出了一口恶气,自顾自满意地微笑。
他原本要反驳什么,可一低头瞥见她嘴角自在得意的笑容,想说的话就凝在舌尖,无疾而终了。
走近门口,记者看到言溯,大感意外,一窝蜂地过来问:“老帕克再度提及当年小帕克的被杀案,你依旧坚定认为他是自杀吗?”
“你不觉得小帕克自杀的证据很牵强?”
言溯见记者涌来便竖了衣领,把甄爱外衣的大帽子拉起来盖住她的头,拉到怀里。
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摁着她的头,用一种近乎霸道而强制的力度把她紧紧裹着,低头冷脸地穿过闪烁的镁光灯和尖锐的问题。
甄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捂得严严实实,头被摁在他的脖颈之间,余光里只能看见自己白绒绒的帽子和他高竖的衣领。
她的脸抵在他的脖子上,狭窄密闭的空间里全是他冷冽而又熨烫的男性气息,陌生而又熟悉。她呼吸困难,脸颊发烫。
可她没有想挣脱,而是任由他牢牢箍着。周围的声音她都听不到了,耳畔只有他的心跳声,透过他的颈动脉强有力地传过来。
短暂又漫长的几秒钟后,他带她进入庄园,这才松开她。
言溯脸色不太好,带着些许阴霾,不知是在生谁的气。
而她脸红红的,愣愣立在原地发呆,大大的毛茸帽还戴在头上,衬得巴掌大的小脸愈发白嫩嫩粉霏霏的,可爱得像呆呆的雪娃娃。
他忽然就消气了,反而有些想笑,脸上却没有表现,依旧冷淡清冽,问:“热了?”
甄爱睫羽扑扑两下,慢吞吞把帽子摘下来:“没有。”
婚礼草地上很多宾客在攀谈。
其中有老帕克,见了言溯,两人对视一眼,微微颔首,便再无多言。
甄爱觉得怪异,因为老帕克并未表现出半分的怨言。照理说,他应该怨恨言溯才是。或许政界的人都善于伪装吧。
一些认识言溯的和他打招呼,但都不和他握手或是行贴面礼。
他唯独在看到外婆时,躬身和老人家贴了贴脸。
海丽享受不到这种待遇,也不介意,反倒意味深长地看了甄爱一会儿。毕竟,这是迄今为止她见过的唯一一个在她儿子身边待过的女孩儿。
甄爱大窘,眼神无处安放。目光一挪,撞见言溯的哥哥斯宾塞,他冲她微微一笑,内敛而有度。
斯宾塞是海丽大学时的非婚生子,个性很好,不像言溯那么古怪。长得也英俊明朗,五官和言溯有四五分相似。
海丽大学毕业后和言溯的爸爸结了婚,但跨国婚姻只持续半年。言溯的抚养权归爸爸,海丽想念孩子就收养了个中国女孩,起名茉莉,就是贾丝敏。
贾丝敏是伴娘之一,之前在陪新娘,后来发现宣誓台旁的篱笆是原木色的,便赶紧过来找妈妈。
她老远看到言溯,刚要欢喜,却看见他身边的甄爱。她很亲昵地同言溯打招呼,笑容虚浮地把甄爱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甄爱静默没反应。
贾丝敏先搁下心里的不愉快,对海丽和斯宾塞说新娘要求的篱笆颜色是纯白色,不是原木色。
而婚礼开始只有半小时。
斯宾塞希望给安妮梦想的完美婚礼,决定先推迟,叫人去换。可海丽不同意。
这时,外婆慢悠悠地说:“不要紧,家里有白漆,让S.A.去刷。”
甄爱奇怪,没想言溯话不多说,真脱下风衣,卷着袖子刷油漆去了。
甄爱跟过去,看着他躬身蹲在篱笆边,手中的刷子蘸着油漆利落又熟练地刷在原木上,所过之处一面细腻平滑的白色。漆粉均匀,光滑平整,像是专业的粉刷匠。
甄爱诧异:“你从哪里学来的?”
言溯专注地盯着手中的刷子,浅茶色的眼眸里映着雪白的光:“小时候的夏天,外婆家的篱笆都是我刷的。”
甄爱脑中就浮现出一副宁静的郊外画卷。
欧式的古老庄园,茂密的树荫,满墙的繁花,艳阳蓝天下,小男孩提着油漆桶踮着脚尖刷篱笆。小小粉刷匠一身的白灰,像雪娃娃。
言溯刷着油漆,嗓音悠扬:“自从看了汤姆索亚后,就再不给她刷篱笆了。”
“那时候她说什么刷篱笆不是谁都干得好的,只有天才做得好。骗子。”白光印在他脸上,白净漂亮,“那阴险的老太婆,就知道欺骗小孩子。”
甄爱忍不住轻笑,蹲在他身边托着腮。
春天的风从海上吹过来,有点凉,却很好。
贾思敏立在休息室里,掀了落地窗的纱帘看着。
两个大孩子蹲在白白的篱笆边有一阵没一阵地聊着天,脸上映着白漆的光,微笑连连。
新娘安妮望见篱笆边的言溯和甄爱,笑:“没想到S.A.会带女伴过来,真漂亮的混血美人。”
贾思敏不说话,赌气似地拉开落地窗,走上草坪,喊:“甄爱,过来啊。”
甄爱扭头看她,没有立刻回答。
贾思敏无端心烦。这么慢的反应是怕她欺负她?
看着甄爱淡静又水灵的眼睛,贾思敏的笑容消减了几分。她即使是心里嫉妒,也不得不承认甄爱的漂亮。
甄爱刚要答话,言溯手肘轻推她一下:“不想去就不去。那里没一个你认识的人。”
甄爱道:“这里本来就没一个我认识的人。”
言溯扭过头来,眼神不善:“我不是人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甄爱瘪嘴,“今天的婚礼,难道我就一直黏在你旁边?”
“为什么不行?”言溯觉得理所当然,“你不喜欢陌生人,就一直跟着我好了。”
甄爱低头,心底砰砰地跳。
她一下一下地揪手指,斟酌着要不要说“好呀”,可贾思敏又喊她了:“甄爱,过来看看新娘子嘛!”
这一喊,海丽和外婆都往这边看。
甄爱不好拒绝,应了声。
起身时,还故作得意地拍拍言溯的手臂:“哼,我有小伙伴,才不和你玩!”说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扑哧笑出来。
她都不知道为何此刻那么心情好,好得像草地上的灿灿阳光。
言溯不理她,唇角弯了弯,继续刷篱笆。
甄爱小跑过去一看,安妮身着雪白的春款婚纱,很漂亮。七个伴娘穿着七彩小洋装配长裙,像活泼的糖果。
她拘谨而真诚地向安妮道喜。安妮和斯宾塞一样,很会照顾人,拥抱甄爱表示感谢。
贾丝敏立在一旁,不太友善地盯着甄爱看。今天寒流回潮,虽然出了太阳,气温却有点低。甄爱穿着白外套,宽大的帽子堆在肩膀上,衬着荧荧的小脸很是清丽。
贾丝敏想起言溯说过的话“寒冷会弱化人的心理防线”,她唇角一弯:“甄爱,女宾都穿的裙子,我给你找条礼裙吧?”
甄爱本觉得穿裙子合适,挺感谢贾丝敏的。
进去试衣间,打开衣袋才发现不是春款而是夏款,丝丝缕缕材质很薄。甄爱犹豫了一下,但毕竟是陌生人的婚礼,她只认识言溯,不好挑三拣四。且她的外套可以拆掉帽子,看上去像小洋装,套上也就暖和了。
才出试衣间,贾丝敏不小心撞过来,她杯中的红酒泼到她外套上。贾丝敏忙道歉,叫人来把甄爱的外衣拿去洗,又吩咐拿一件和伴娘一样的小洋装过来。
贾丝敏笑:“甄爱,我们刚才在讨论伴郎们,你之前在外面看见过吧?”
甄爱点头。
“我们都觉得那个金发蓝眼睛的最帅,你说呢?”
甄爱望了一眼,又点点头。
“他叫威廉,是斯宾塞在剑桥大学的同学。从英国来的,和王子的名一样。”
有个伴娘笑了:“贾丝敏,你又想配对啦?可甄爱小姐是S.A.带来的女伴,不用你介绍。”
贾丝敏隐去眼中的一丝不快,答:“S.A.是顺带带甄爱过来。你们不了解S.A.?他喜欢的不是甄爱这样的女孩。”
甄爱眸光闪了闪,脸色微白。
“他那么古怪,甄爱也不会喜欢他,对不对?”贾丝敏盯着甄爱,话语温柔,眼神咄咄逼人。
甄爱的心一震。
这个问题出乎意料地把她推到一个尴尬而奇怪的角度,她不得不审视自己的内心。
其实,她从来都不觉得他古怪。
一天又一天,她觉得他正直浩然,真实可靠,有原则有坚守,充满了人文主义情怀,很温暖很贴心。
这样的人,她为什么不能喜欢?
这样的人,她其实已经喜欢。
甄爱的心跳得激烈,她没有回避,直直迎上贾丝敏的目光。
后者见她竟然坦然直视,心下暗觉糟糕,眼见甄爱要回答,立刻眼珠一转,抢先开口:
“不好意思,我差点儿忘了。威廉是英国卡文迪什家的爵士,这些古典贵族之家很注重出身和教养。和你肯定没有结果。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安妮。也只有安妮这样的出身才能真正从生活和事业上帮到斯宾塞!”
她声音很低,只限甄爱一人听到。
甄爱再怎么迟钝,也听出了她的意思。
言溯家,不管是从父亲还是母亲的角度,都出身高贵。就像他的哥哥斯宾塞,只有亚当斯家族的安妮才能与之相配。
贾丝敏好心安慰甄爱:“不过不要紧,威廉这么帅气有型,能和他玩玩也挺好。甄爱,你不会亏的。”
甄爱的脸白了,一言不发。
这辈子,她和平凡人的交际太少,也不太懂怎么和普通人打交道。即使她遇到过更大的风浪,但贾丝敏这样的绵里藏针阴险诡计却是生平头一遭遇到。
除了一贯的冷漠,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心里的确发虚,一个连身份都虚假的人,她该怎么说喜欢?
这一瞬,她真想从婚礼上逃走,从此消失,躲进她的实验室里谁也不见,再也不出来。但她终究不是那样任性的人。
从小到大,她都不是随心所欲的人。
她不动声色地平复了胸腔中难过又隐隐凄然的心情,对贾丝敏淡淡一笑:“我知道,不用你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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