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去时雪满天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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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易昏昏沉沉,体内灼痛如烧,撕疼欲裂,像是死了,在刀山火海里煎熬着,又像是腾云驾雾,漂浮在一个无边无际的黑色梦魇里。

浑浑噩噩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似有冰凉的指尖撬开他的唇齿,一泓清泉流入口喉,直沁心脾,他的神智登时为之一醒。“啊”的一声,坐起身来。

四周洞壁森森,黑影憧憧。

洞口外,夜色凄迷,大雪纷扬,寒风卷着雪花呼啸而入,夹带着野兽凄号,吹得他彻骨冰寒,鸡皮泛起。

他心下茫然,一时间竟不知此身为谁,身在何处。

忽听身后一个娇脆的声音笑道:“楚郎放心,这里是天山雪岭,和长安隔了十万八千里,他们就算是有通天眼、顺风耳,也找我们不到。”

只见右后方丈余开外,一个十二三岁的黄衣少女俏生生地站着,左手提灯,右手举着一个宝蓝色的玉瓶,正笑吟吟地凝视着他。火光明灭,脸上如映红霞,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楚易奇道:“苏姑娘?”

正想问她为何到了天山,其间发生了什么事,又觉得那双眼波妖媚含情,勾人魂魄,与秀丽稚气的脸蛋殊不相符,在灯光下瞧来殊为诡异……

元神寄体大法!

楚易心中一凛,霎时间,先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如走马灯似地急速闪过,忽然想起她是谁了!

他一跃而起,喝道:“李思思,快从苏姑娘身体里滚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他丹田剧痛如绞,真气涣散,登时嘭地重重摔落在地,疼得眼冒金星,全身酥麻无力。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充什么护花使者?”

“苏璎璎”扑哧一笑,凝视着他,叹了口气道:“傻瓜,没有五德之身,居然敢练五行相化大法,这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吗?你说说,现在这滋味好受不好受?”

楚易念力探扫,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才发现经脉之内竟然空空荡荡,所有真气全都郁结到了丹田之中,混沌似地缠作一团。

他稍一运气,立即绞痛欲死,豆大的汗珠滚滚流出,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又惊又怒,喝道:“妖女!你施了什么妖法,忒也歹毒!”

李思思“呸”了一声,将那玉瓶收入怀中,笑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早知如此,孤家就不费尽心力拿这混天一炁珠救你啦,让你经脉俱断,魂飞魄散才好。”

她语笑嫣然,声音娇脆婉转,一举一动分明是苏璎璎,但眉眼间风情万种,一颦一笑又直可倾国倾城,让人神魂颠倒。

楚易咬牙道:“妖女,原来你当日留着苏璎璎不杀,早就计划好要利用她的肉身,做元神之寄体。”

“你现在才想明白,不嫌太迟了吗?”李思思格格一笑,道:“这些年我急于修炼水火神英,伤了任督二脉,再加上当年曾被玉衡剑刺中玄窍,多少伤了元气,如果不换上一个肉身,迟早就要元神脱窍、尸解登仙了……”

她叹了口气,抚摩着“自己”的脸颊,悠然道:“幸好天不亡我,偏偏这时将苏丫头送到了我身边。这小姑娘虽然傻里傻气,谁想她竟然和孤家一样,也是至为罕见的水火双德之身……唉,天意使然,又怪得了谁?”

楚易强忍怒气,冷冷道:“所以你故意激怒她杀了你,顺势施展元神寄体大法,附到她的体内,让大家以为你当真死了,再无戒备。等到我们斗得两败俱伤了,再现出原形拣现成便宜……”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仍有些疑窦:即便李思思与苏璎璎的经脉极为相似,又岂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元神寄体,而不容苏璎璎有丝毫反抗之余地?

假使后者当时稍有挣扎、排斥,在场的众多散仙高手又怎会瞧不出来?

李思思似是猜出他心中所想,抿嘴微笑道:“小丫头早被我下了蛇蛊丹,就像操线木偶,任我摆布,自然不会有丝毫反抗。其实孤家原不想这么快就附到她的体内,但既已被你逼到绝境,也只有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了……”

她顿了顿,狡黠的妙目中闪过得意之色,道:“好在我未雨绸缪,半个月前便已就打通了她任督二脉,又将玉衡剑藏入她的玄窍之中。否则又怎能在短短半个多时辰内融会贯通,发挥出八成威力,杀你们个措手不及?”

听到此处,楚易才完全明白来龙去脉,难怪当时搜遍其身,也找不着玉衡剑。想到自己三番五次栽到这妖女手中,只觉得满嘴苦水,愤怒难平。

心下记挂晏小仙等人的安危,又不好明问,故意“哼”了一声,冷笑道:“你倒狡猾,知道魔门为了抢夺轩辕六宝,必无信义可言,索性来个鹬蚌相争,独食独吞。嘿嘿,只可惜你现在已是神魔共愤,众矢之的,就算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有一日安宁……”

“朱雀高飞,万物涂炭,就凭他们也挡得住孤家?”

李思思绕着他轻移莲步,笑吟吟地截口道:“若不是孤家只要轩辕六宝,对其他一切都没兴致,现在别说那些秃驴、牛鼻子的性命,就连龙椅帝位也是我的啦。”

楚易心下微微一宽,她既然急着脱身,想必未及痛下杀手,以晏小仙诸女的机智应变,当可无恙。

当下他一边与她敷衍,一边暗自强忍剧痛,意守丹田,只等她稍一走近,便全力反击。

李思思似是对他心思了如指掌,笑吟吟地道:“楚郎,你最好乖乖儿地别动。孤家好不容易才将你体内真气逼回气海,七七四十九日之内切切不能妄动真气,否则五行相克,经脉俱断,就是神仙也难救啦。到时岂不让我心疼?”

楚易暗一运气,果然又疼得刺骨锥心,知她所言非虚,气极反笑道:“妖女,要杀要剐,直接来便是,何必惺惺作态?嘿嘿,连巨灵石也压我不死,还怕你耍什么花样?”

他忽听不远处一个甜脆娇媚的声音冷笑道:“你放心,她决计舍不得杀死你。眼下你是百年罕见的散仙之体,若是死了,她又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一个躯壳,让李玄托体重生?”

楚易一凛,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绿衣少女软绵绵地躺在洞角黑暗处,笑靥甜美,蓝眸清澈如水,带着讥诮怨毒的森寒笑意,赫然正是萧翩翩。

他微微一愣,暗感诧异:李思思为何要将翩翩与他一齐掳掠至天山?以她的深狡心智,绝不会做毫无目的之事,莫非其中还别有所图?

李思思嫣然一笑,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他,柔声道:“天理报应,循环不爽。楚郎,我七哥因为你而死,再因你而重生,那也公平得很啊,是也不是?”

她的话音温柔轻婉,却含着说不出的冷意,直听得楚易寒意遍体,当下哈哈一笑,道:“有趣有趣!李玄老贼早已被我碎尸万段,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能让他托体重生……”

李思思格格脆笑道:“楚郎啊楚郎,你也忒小觑我七哥啦!人体不过是一具皮囊,只要灵魄犹在,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说话间,从袖中取出紫微星盘,又取出一枚镶着翠绿玉石的青铜戒指,戴在小指上,徐徐套入紫微星盘的中央圆孔。

“天罗戒!”翩翩脸色微变,妙目中满是悲戚愤怒。

那铜戒碧光闪耀,赫然正是那夜萧太真留给楚易的天仙门掌门信物。想必就在他昏迷之时,连着其他宝物被李思思一起搜罗了去。

李思思笑吟吟地道:“见此神戒,如见掌门。萧丫头,还不来拜见新任掌门?”

星盘飞转,嗡嗡轻震,一道碧光从指环上怒射爆开,在头顶扩散如一团巨大的绿色光球,将她罩在正中。

星盘上突然蹿起无数微弱的绿光,如轻烟摇曳,浅草起伏,逐渐汇集一处,慢慢地幻化为一个模糊的淡绿色影像。

楚易心中一沉,蓦地闪过一个念头:糟了!难道李玄的元神还在这紫微星盘内?

再一细看,那人影眉目宛然,仿佛正在低头沉吟,果真是李玄!一时如堕寒渊,冷汗登时冒了出来。

“瞧清楚了吗?”李思思脸颊上泛起娇艳的红晕,格格大笑道,“若不是七哥机智,临死之时将自己元神封印到这神器之内,我又怎能感应到他的灵力?又怎能那么快就确定你的假冒身份?斩草须除根,谁让你这般得意忘形?这才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直到此刻,她才将所有隐藏之事尽数说了出来,心下实是从未有过的欢悦畅快,直笑得花枝乱颤,连泪珠也涟涟不断地涌将出来。

楚易惊怒交集,暗自大悔。早知如此,当日宁可将紫微星盘一齐毁灭,也绝不可留给李玄老魔一线翻身的机会!

李思思轻轻抚摩着星盘,口中念念有词,又将天地洪炉、乾坤元炁壶、太乙元真鼎、太古虎符、河图龙幡等法宝缩小后,依次镶嵌在星盘上。

星盘次第冲起万千银光,纵横投射在周围的绿色光罩上,就像是漫天星辰,璀璨夺目,缤纷闪烁。

楚易、翩翩呼吸一窒,被这星图神光所摄,目眩神迷,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亘古奥秘,就藏在这星图之中。

洞内突然安静了下来,李思思痴痴地凝望着那飘忽不定的李玄幻象,似悲似喜,俏脸笼罩着迷离绚丽的光晕,宛如镜花水月,不可捉摸。

半晌,她才梦呓似的叹了口气,柔声微笑道:“七哥,你看到了吗?你费了几十年心力,想要得到的轩辕星图和六宝,终于就快收齐啦。等我拿到剩下的五柄神兵,解开《轩辕仙经》,便和你一齐修炼成仙,从此生生世世,再也不分开了……”

楚易“哼”了一声,正想说话,忽然发觉天璇、天权、摇光三星的位置极为奇怪,竟全稍稍偏离原位,重叠一处。灵光一闪:难道天璇、天权、摇光三剑的藏匿之地都在一起?

他心中怦怦大跳,凝神察探。那紫微星盘以九州大地为原型,刻满了山川大历的图案,而天璇、天权、摇光三星投射的位置,竟像是在北海一带。

楚易又惊又喜,又转而寻找开阳、天机双星投射在星盘上的光束。心中陡然又是一震,险些失声惊呼,天机星投射的位置,赫然便在天山山脉附近!

就在此时,天机星映射在星盘上的光点忽然剧烈抖动起来,橙光闪耀,一点一点地朝紫微星的位置移动。

翩翩“咦”了一声,忍不住奇道:“那是什么?”

李思思妙目一亮,容光焕发,笑道:“妙极!她终于来啦!”抽出小指,将紫微星盘、轩辕六宝收入怀中,满洞碧光登时幻灭。

楚易一凛,虽不知道她等的是谁,但想必与剩下的几柄北斗神兵大有关系……灵过霍闪,福至心灵,脱口道:“极光电母!你等得是极光电母!”

李思思一怔,哧哧笑道:“好一个聪明伶俐的楚王爷!幸亏孤家已经胜券在握,否则与你为敌,倒真是件危险的事儿呢。罢了,你就乖乖儿地看出好戏吧。”

她素手一扬,气浪冲舞,重新封了楚易的经脉。

试想,紫微星盘既能感应轩辕六宝,则天机星的移动,必定代表某人正携带天机剑往此处赶来。

雷缺刺杀南海神尼,抢走了天机剑,死时神剑却不在其身,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事先已经交付给极光电母了。

如此推算,来人必是雷明珠无疑。

果然,过不片刻,洞外突然电闪雷鸣,照得四下一片蓝紫,只听一个女子笑声回荡在耳:“思思妹子,你约我来此,自己又为何要藏起来呀?几年不见,姐姐可真想你,快出来,让姐姐看看你是否出落得更加漂亮啦。”

那声音沙甜柔腻,所说汉语虽然颇为生硬,但娇脆婉转,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媚惑力,酥麻入骨。

楚易此时真元被箍,定力大弱,一听之下心驰神荡,脸上滚烫如烧,竟忍不住想要出声答应。

李思思反握玉衡剑,提着灯笼走到洞口,格格笑道:“雷姐姐,我在这里等了你一天一夜,怎的现在才来?你现在见着我,只怕是认不出来啦……”

话音未落,寒风卷舞,灯火明灭,一道人影闪电似地冲入洞中,“咦”了一声,笑道:“思思妹子果然是返老还童,越活越年轻啦。真是羡慕死人了。”

那人转身翩然立定,白衣胜雪,金发如火,赫然是个绝美的波斯女子。碧眼似春水横波,嘴角似笑非笑,妖媚冶荡之中又带着说不出的孤傲。

楚易被她扫了一眼,呼吸一窒,心中嘭嘭乱跳,暗想:她便是电母吗?怎的如此眼熟?

蓦地他想起那夜大悲方丈所说的往事,忖道:是了!楚天帝和这妖女的关系必定也非同寻常,所以李思思才故意拿我当诱饵,逼她交出天机剑来。

果然听到李思思笑道:“雷姐姐,你认不出我不要紧,但是倘若认不出这两人,那可就糟糕啦。”

雷明珠又瞟了楚易一眼,微微一震,蓦地闪过惊讶、愤怒、爱怜、苦恨、悲伤……交织的古怪神色,格格大笑道:“楚郎,原来是你!近来听说你胎化易形,附到了一个穷酸秀才的身上,想不到竟变成了这般模样!你从前常说我明珠暗投,今日可算是一语成谶了!”

李思思抿嘴笑道:“看来这薄情郎就算是化成了灰,姐姐也认得呢。也是,他对姐姐狠心抛弃倒也罢了,竟然又丝毫不念旧情,杀了雷霆大帝……如此绝情寡义的负心汉子,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雷明珠双颊晕红,笑吟吟地道:“思思妹子,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带着他千里迢迢赶到天山,难道就是为了帮姐姐报仇吗?无功不受禄,这等大礼姐姐可收纳不起呀。”

“姐姐自然知道我想要什么。”

李思思嫣然一笑,探手将翩翩隔空拖了过来,“倘若这薄情郎还不足以换回天机剑,那我再加上这丫头,如何?”

“她?”

雷明珠一愕,格格大笑:“本宫虽然对萧太真殊无好感,常常想要拿她替我哥解恨出气,但现在她人都已死了,剩下的这些虾兵蟹将我要来又有何用?”

李思思微微一笑,也不回答,转而柔声道:“姐姐,你还记不记得七十六年前的正月初八?那时楚天帝被道门追杀,就避藏在这天山雪岭断情谷里。你抱着刚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原想让这薄情郎与女儿相认……”

女儿?楚易一凛,又惊又奇,难道楚天帝和这妖女竟有了骨肉吗?倘若如此,怎的从未听人提起?

他眼角扫处,只见雷明珠脸色陡然大变,料想不假。

又听李思思叹了口气,续道:“岂料郎心如铁,他拒不相认倒也罢了,竟冷嘲热讽,将你们母女逐出门外。那夜也像今晚这般,刮着狂风,下着暴雪。天地茫茫,你孤零零地怀抱女儿,又是悲伤又是愤怒,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于是就到峡谷内的岩洞里暂避风雪……

“到了半夜,你刚刚睡着,洞外突然冲入一条人影,劈手夺走你怀中的女儿,顺势又将你一掌打成重伤,逃之夭夭……

“你忍痛穷追,可惜伤势太重,越来越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冲到悬崖边,将你女儿用力朝崖下摔去!”

楚易“啊”地失声低呼,又惊又骇。

李思思摇头叹道:“楚郎,当年你如此决绝,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那时雷姐姐心肝尽裂,不顾一切地冲到崖下四处找寻,也瞧不见尸体……彷徨无主,只好哭着奔回断情谷找你,你却认定她使计骗你同情,不理不睬,乃至拂袖离开天山,从此一去不回……”

楚易脑中淆乱,呼吸如堵,眼前急速地闪过许多似曾相识的画面,她玉箸纵横的脸、悲切痛楚的哭声……历历在目,不由得涌起莫名的愧疚、凄惘之感。

一阵狂风呼啸卷来,灯火明暗闪烁。雷明珠脸色惨白如雪,竟似不胜寒意,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常态,格格笑道:“这些陈年往事提来做什么?我早已不记得啦。”

“真的吗?”

李思思双眸炯炯地凝视着她,微笑道:“雷姐姐,那么这几十年来,你为何不住波斯王宫,却隐居在天山雪岭?你上上下下找遍了天山每一个角落,可曾找到半个婴儿的骸骨吗?”

雷明珠碧眼中杀机毕现,笑吟吟地道:“思思妹子为何对本宫的事情如此了如指掌?难道当年抢走我女儿的人,就是你吗?”

李思思笑道:“姐姐,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又何必抢你女儿?但我却知道抢走她的人是谁,非但如此,我还知道你女儿没死,现在何处……”

“你说什么?”雷明珠俏脸又是一变,厉声喝道,“那人是谁?我女儿呢?我女儿到底在哪里?”

激动之下,话中夹杂着几句听不懂的波斯语,连声调都变得古怪起来。

“你的仇人已经死啦。但是你的女儿……”李思思嫣然一笑,将萧翩翩提了起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什么?”

楚易、雷明珠齐齐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凝神细看,这才发现翩翩的眉眼、轮廓果然有几分神似电母!

萧翩翩怒道:“老虔婆,你胡说什么!我今年才一十六岁,怎会是她的女儿?”

雷明珠眉尖一扬,格格大笑:“不错!我女儿若还在世,今年也该有七十六岁啦!本宫在天山隐居了数十年,这丫头何时出现,如何长大,我还不知道吗?李思思,你想骗我天机剑,也得找个像样的替身才是。”

李思思叹道:“雷姐姐呀,雷姐姐,你的心地终究太过善良,所以才会被萧太真蒙蔽了几十年而不自知。那魔女对楚郎痴心不悔,恨透了所有与他有染的女人。你当年当着她的面,与楚郎在阿尼玛卿山的冰洞里欢好缠绵,珠胎暗结,她能不对你恨之入骨吗?”

她顿了顿,悠然道:“萧太真心计深狡,知道与你们兄妹明斗,必然讨不了好处,所以故意若即若离地勾引你大哥,挑拨你们之间的手足之情。等你赌气离开波斯,带着女儿孤身前往天山寻找楚郎,她便悄悄尾随在后,暗伺良机……

“你被这薄情郎拒之门外,心力交瘁,悲沮疲惫,被她这般突施暗算,自然猝不及防。萧魔女狡诈阴狠,在你面前使了障眼法,让你以为女儿已被摔下万丈悬崖,无心追击,她便带着女婴从容逃逸……”

雷明珠心头大凛,这些年来女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已让她觉得有所怀疑。此刻一经点醒,回想当夜情景,更觉蹊跷。

又听李思思说道:“萧魔女掳走女婴后,为消免怀疑,故意以冰封法术,将她藏在雪山深洞之中,让她几十年如一日,保持婴儿之身。到了十六年前,才将她取出,冒充波斯叛乱中被杀死的黛丽丝公主,收养为义女……”

楚易将信将疑,忍不住沉声道:“倘若真如你所说,萧天仙为何不直接当着电母的面,杀了她女儿?而后再趁着她心神大乱之际,将她杀死泄恨?又何必要将仇人女儿留在身边,养虎为患?”

李思思格格笑道:“报仇的方式有很多种,直接杀了仇人,岂不便宜了她?依我看,萧魔女留着雷姐姐的性命,无非是为了让她承受几十年丧女的悲痛,将来再让她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或者让她的女儿亲手杀死她……那不是更加有趣吗?”

楚易倒抽一口凉气,隐隐觉得以萧太真的脾性,倒真极可能做出这等事来。

李思思秋波流转,柔声道:“姐姐,你想想,若不是因为受了几十年冰寒,她又怎会发育得如此缓慢,骨骼肢体只如同十一二岁的女童一般?”

萧翩翩在一旁听得气怒反笑,连声“呸”道:“胡说八道!我是因修炼玉女天仙经,保持童女之身,所以才有这等体态!再胡言乱语,辱我师尊,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雷明珠狐疑地凝视着她,蹙眉沉吟,神色变幻不定。

李思思似是成竹在胸,微微一笑,道:“女儿的身体,做母亲自然最为熟悉不过。姐姐可瞧仔细了。”

她指尖一弹,哧地轻响,翩翩的衣裳登时碎裂开来,露出滑腻如脂的香肩。

雷明珠低咦失声,花容瞬间惨白如纸。只见翩翩雪白的肩头赫然有一块海棠似的嫣红胎记,灼灼夺目。

楚易心中亦陡然一沉,脑海里蓦地闪过一个画面:大雪纷飞,一个波斯少女笑吟吟地站在自己面前,怀中那胖嘟嘟的女婴睁着透蓝的大眼,好奇地瞪着自己,小肩膀上也有这么一个海棠胎记,鲜艳欲滴……

翩翩瞧见二人神色,立知不妙,心中大乱,颤声道:“难道这胎记……”

李思思笑嘻嘻地道:“萧丫头,这块印记是不是我假造的,你自己心知肚明。倘若还是不信,我便帮你和你娘滴血认亲。”

说着,她春葱似的指尖在翩翩晶莹柔嫩的肌肤上轻轻一划,登时沁出一滴血珠,被她轻轻一弹,不偏不倚地飞到雷明珠的左手掌心,微微晃动。

雷明珠略一迟疑,屏息从右手指尖挤出一滴鲜血,朝左掌滴落。

红光闪耀,两颗血珠瞬间相溶,浑然如一!

楚易、雷明珠身子一震,如遭电击,霎时间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所有的疑云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

翩翩又是惊怒又是恐惧,嘶声道:“骗子!你们……你们都是骗子!我……我……”娇躯颤抖,喉咙若堵,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一夕之间,恩重如山、情同母亲的师父突然被说成了大仇人,而仇人却摇身变成自己的生母……如此荒唐无稽之事又叫她如何接受?

雷明珠怔怔地看着她,心情激荡,悲喜如狂,哑声道:“孩子,你……你当真是我苦苦寻找了七十六年的孩子吗?”

她话到最后已成了哽咽,泪水涟涟涌出。下意识地踏步上前,便想伸手去搂她。

李思思微微一晃,挡在她身前,笑道:“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雷姐姐,今夜我让你们一家三口团圆,你得怎生谢我呀?”

雷明珠脸色微变,格格笑道:“你费尽心机想得到的,不就是天机剑吗?好呀,瞧在你帮我找回女儿、又擒来这薄情郎的分上,我便将神剑送你又有何妨?你好好接住了……”

话音未落,她素手一扬,两道炽烈无比的绚光闪电似地朝着李思思夹击而去!

轰!雷鸣震响,光芒怒爆。

楚易眼前一黑,被震得气血乱涌,丹田欲爆,只觉得整个山洞都似要坍塌了,土石簌簌,密雨似地砸落而下。

定睛再看时,雷明珠飘然站在洞口,脸色煞白,又惊又怒,嘴角沁着一缕血丝。两只青铜齿轮在她掌心呼呼飞转,流光溢彩,想必就是传说中的风雷电光轮了。

而李思思依旧笑吟吟地站在翩翩身旁,若无其事,右手握着玉衡剑,架在她的脖颈上,紫光、黑芒交叠潋滟,映得洞内光怪陆离。

一合之间,高下已分。

雷明珠眯起碧眼,冷笑道:“士别三日,果然当刮目相看。难怪妹子这般有恃无恐。好,好得很。”

她虽然兀自不服气,但毕竟女儿性命操于其手,投鼠忌器,不敢再有任何轻举妄动。

李思思嫣然一笑,柔声道:“姐姐,妹子今日可不是想和你切磋技艺的,实是想让你们一家三口团圆相聚,从此安安心心地过日子。那天机剑对你来说,不过是破铜烂铁,又何必为了它放弃你苦苦追寻了七十六年的幸福日子?”

雷明珠咬唇不语,秋波流转,在楚易身上停留了刹那,又凝聚在翩翩的脸上。眼圈一红,再也掩抑不住爱怜、悲喜的神色,指尖忍不住微微地颤抖起来。

楚易大急,脱口喝道:“不可!万万不能将天机剑给她!若是让她凑齐轩辕六宝,天地大乱,苍生浩劫,一切都再也不能回转了!”

雷明珠苍白的脸颊突然泛起奇异的桃红,罗袖一卷,收起风雷电光轮,格格大笑道:“天地大乱,苍生浩劫,又与我何干?西唐也罢,波斯也罢,亿万百姓加在一起,又怎抵得过我孩子一根寒毛?”

她转过头,碧眼中泪光闪烁,冷冷地盯着他,一字字地道:“楚狂歌,当年你绝情绝义,害得我母女骨肉分离,今时今日,又有什么资格来命令我?你不让我将天机剑给她,我偏要送了给她,你又能拿我如何?”

她的目光、语气之中,充满了难以名状的怨毒、悲苦与报复的快意,积存了七十六年的痛苦与仇恨,在这一刻全都如山洪似地爆发出来。

楚易满嘴发苦,一颗心登时沉到了谷底。

良知、大义,对于这个恨了“他”几十年的魔门妖女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比起她失而复得的女儿,那更是轻得连鸿毛也不如了。

李思思容光焕发,格格笑道:“雷姐姐说得太对啦。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要自己和自己最爱的人平安无事,就算天塌了,地陷了,又关我何事?”

说着,取出那碧绿光洁的玉瓶,将楚易和翩翩兜入其中,柔声道:“姐姐,你将天机剑给我,我便将他们给你,各得其所,如何?”

“一言为定!”

雷明珠嫣然一笑,又恢复了那妖媚从容的神色,取出一个古朴厚重的赤铜剑柄,抛到李思思手中,道:“妹子,天机剑的剑锋被我藏在了一处隐秘之地,这剑柄就送与你作个信物。你带上他们,随我来取吧。”

说着,一拧身,冲入洞外茫茫风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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